寻花记:众神的花园,群花敞开,青草在我心里成长丨周末读诗 — 新京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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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开了。
李花开了。
杏花开了。
众神的花园——。
群花敞开,群鸟啭鸣。
青草在我心里成长。
全部皆有或许。
撰文丨三书。
春天找到咱们。
明,边景昭《春花三喜图》。
《江岸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一。
(唐)杜甫。
江上被花恼不徹,无处告知只颠狂。
走觅南邻爱酒伴,经旬出饮独空床。
咱们等待或不等待,到了该来的时分,春天就会来,花就会开。六合有信,岁序不言,世上的保重事,有远比小小的爱憎更大的。
公元762年,春天来到浣花溪畔,之后又来了一百次,一千次,现在已经是首位千二百六十三次。这是真的吗?春天真的来了这么屡次吗?春天一次次回来,到底是什么意思?
每年春天,咱们好像再次置身于传奇故事,一个光辉的开端。这个故事便是生老病死。出世的绚丽日子,逝世的苦楚日子,中心的一些日子。这便是咱们的人生。这便是年月,地球载着咱们,绕太阳环行,循环往复。
咱们会老去,会死去,但春天不会,春天永久年青。或者说春天没有年纪,花年年开,草年年绿,好像永久。春天一次次回来,好像在说,瞧,你又回到了这儿。像一段回想,重复播映,想要唤醒咱们,让咱们想起丢失了什么。丢失了什么呢?咱们回想不起,且连丢失感也丢失了。
面临春天,咱们总有些吃惊,春天永久新鲜,与咱们永久是初见。春天使咱们显得陈腐,咱们正在变老的身体,以及总是不安的心里。春天把全部遽然翻开,使习惯了漆黑的人不知所措,恨也不是,爱也不是,百般无奈。
浣花溪的春天,比别处更绚丽,好像成心要美给杜甫看。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,又时刻想念着北方,“锦城虽云乐,不如早还家。”李白这两句诗,用来描绘杜甫的心境正合适。在《成都府》诗中,杜甫自己也说:“信美非吾土”,他便是这么顽固。
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屋里,锁在客愁里,但春光不论这些,“无赖春光到江亭”(《绝句漫兴九首》)。旅况无聊,却说春光无赖,他当然在说反话,别忘了,他仍是个善戏谑的人。嫌花开造次,怪莺语丁宁,却真诚拿春天没办法。
春光恼人,无处倾诉,他想要与南邻喝酒,怎么办对方经旬出饮,家中唯余空床。一切人都爱春天,一切人都在狂欢,花终究开得怎么,他也去江岸看看。此独步寻花之缘起。
被花朵击伤的人。
清,王震《桃花群燕图》。
《江岸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二。
(唐)杜甫。
稠花乱蕊裹江滨,行步欹危实怕春。
诗酒尚堪唆使在,未须照料白头人。
被花朵击伤的人,春天不是他真诚的敌人。春天爱一切人,但他已不是春天的人,他觉得自己不是。
此非杜甫独有的感觉,李商隐亦有同感。某天清晨,他起得很早,独安闲帘间,庭前花开正好,莺啼若笑,他乃慨叹而为诗曰:“风露澹清晨,帘间独起人。莺花啼若笑,毕竟是谁春?”这首诗就题作《早上》。
趁便说说我。不知不觉,我好像来到了时刻的外边,不只春天,四个时节都只是轮流通过。久居室内,已无所谓春夏秋冬,房间里绿植常在,瓶中四时花开,时节好像窗外的布景主动改变。我不觉得我是春天的人,也不觉得我不是春天的人。没有我,春天照样圆满;没有春天,哦,没有春天,那将是一切生命的劫难。
杜甫傍溪行走,“稠花乱蕊裹江滨,行步欹危实怕春。”一个“裹”字,可见花有多繁,把整个江滨都裹住了。正因花旺盛,他走路不得不趔趄着身子,姿态有点儿诙谐,真诚心爱。
《诗经·绸缪》曰:“子兮子兮,如此邂逅何?”咱们亦不由要问,子美呀子美,三春花事无收管,该拿你怎么办呢?行步欹危,备至不胜处,他却忽作散落,一摆手道:“诗酒尚堪唆使在,未须照料白头人。”别怕,有诗酒在!“唆使”风趣,好像诗酒是戎行,是药物,供他调遣,帮他应对。
希腊诗人卡瓦菲斯写过几句诗,与杜甫有异曲同工之意。那首诗留念公元六世纪的一位诗人,题为“科马吉尼诗人雅森·克林德的忧伤”,卡瓦菲斯写道:“我的身体和美都变老了,那是/残暴之刀留下的创伤/我没有听其自然/我转向你,诗艺/由于你对药物有所知道:/企图止痛,在想象力和语言中。”。
红花映白花。
吴昌硕,《杏花图》。
《江岸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三。
(唐)杜甫。
江深竹静两三家,多事红花映白花。
酬谢春光知有处,应须美酒送生计。
咱们且跟上杜甫,一路寻去,前方像是百花潭。
“江深竹静两三家”,好个清凉的地点,江深竹静,人烟稀少,远离春天的热烈,他总算能够歇一瞬间了。焉知又看见了花:“多事红花映白花”,这些花红红白白,真是多事,很满意似的,它们红白相映,不想说美观都不可!
好吧,不跟春天过不去了,不跟自己过不去了。既无可逃,那就把自己交给眼前的光景,家事国务天下事全都放下,暂时做一个春天的公民。
春天从不孤负咱们,不责怪咱们,不要求咱们。“酬谢春光知有处,应须美酒送生计。”走着走着,他放松下来,春光大方忘我,即便心里暗淡的人也被照亮。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,国际总这样、老这样,而六合仍然清旷,应该好好酬谢春光,在还能畅饮的时分畅饮,以美酒欢迎生计。
假如寻花七绝句是顺次所记,那么杜甫独步的道路应由草堂开始,沿浣花溪往东南,走到百花潭公园,再到散花楼,东望少城,不由奢想佳宴。从杜甫草堂到散花楼,缺少三公里,走路约半小时,早年的郭外,现在是闹市区,散花楼在百花潭公园入口处,凄清寒简。
百花潭公园,我专为拜访过,也在春天,毫无感受,便是个城市公园罢了。树木苍翠,这儿那里的花,曲径到处有,却并不通幽,人工景象的标准化毫无内容,桃红柳绿好像这个词自身相同空泛。
并非我挑剔,那片景色的确离古代太远,离春天太远。看看那些瘫坐藤椅上搓麻将的人,那些遛狗的人,那些跳广场舞的人,以及不管哪个大公园好像都必不可少、即便不运作也散发出金属喧嚣的儿童游乐场。
还有流经这一带的浣花溪,在唐代浣花溪别号百花潭,现在归于成都南河上段。一条流动在野花芳草之间的河,与一条流动在巩固的水泥堤岸的河,你知道那种感觉彻底不同。
黄四娘家花满蹊。
明,陈洪绶,《花蝶写生图》。
《江岸独步寻花七绝句》其六。
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
留连戏蝶不时舞,安闲娇莺恰恰啼。
由于这首诗,黄四娘为后世所知,直到今日她的姓名还活着。阐明什么?阐明诗的永存,诗比世上一切存在都永存,比咱们一切人都更真挚。“屈平辞赋悬日月,楚王台榭空山丘。”李白说出了诗与实际的本相,杜甫心有戚戚,所以立志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
相比之下,作为留念馆,杜甫草堂是个死去的当地。这儿的全部都在标明,杜甫早已作古,早已面貌含糊。木刻廊上的诗句,亦像留念品,很少有人读。草堂能够有,但里边没有杜甫。杜甫活在自己的诗里,留念杜甫出色的方法,便是读他的诗。
黄四娘是谁,咱们没必要知道。读这首诗,从她门前的花蹊,好像见其人。“千朵万朵压枝低”,沉甸甸的花,千朵万朵,压弯枝条,戏蝶翩飞,娇莺自啼,春光如此明迷,她家门前都成了仙界。
杜甫草堂里有一处景点,导览牌上写着“花径”,从主路另辟蹊径之前,先过一道适意的木桥,桥畔卧着的大石头上便刻有此诗,笔迹墨绿,却是品格。路过打卡的人,无一例外,必与石上刻诗合影。也只要这儿,还略觉亲热些。
上一年四月在成都,节气已近初夏,坐在金河滨,一棵旺盛的翠榕树下。河水清且涟漪,日色藻影,水上时见鹤飞,翠榕叶落如雨。一杯茶,一壶开水,一本诗集,一坐大半天,什么都能够想,什么都能够不想。我在成都谁也不知道,除了杜甫,他懂得我。
我也即兴沿河独步,近浣花溪公园的一段,溪畔种了很多花,可是开得太规整,缺少“稠花乱蕊”的野性。我没有去寻花,却也在河滨隔着一道铁栅,看见某户人家小院里,一架嫩黄曼陀罗花,像倒挂的喇叭,开得那样憨娈,那样好法。
我为之停步,看了好久,曼陀罗花随风摇曳,似一阵缥缈的音乐。布谷鸟在某处声声叫,时刻好像从未消逝,现在便是唐代,也是未来,春天永久是春天,岁序不改,物物皆在。
作者/三书。
修改/张进 何安安。
校正/赵琳。